上面所说的,是关于茶及茶楼的一般的话;上海的茶楼,情形却有点儿不同,这原也像人口过多,五方杂处的大都会中常有的现象,不过在上海,这一种畸形的发达更要使人觉得奇怪而已。
上海的水陆码头,交通要道,以及人口密聚的地方的茶楼,顾客大抵是帮里的人。上茶馆里去解决的事情,第一是是非的公断,即所谓吃讲茶;第二是拐带的商量,女人的跟人逃走,大半是借茶楼出发地的;第三,才是一般好事的人的去消磨时间。所以上海的茶楼,若没这一批人的支持,营业是维持不过去的;而全上海的茶楼总数之中,以专营业这一种营业的茶店居五分之四;其余的一分,像城隍庙里的几家,像小菜场附近的有些,才是名副其实,供人以饮料的茶店。
譬如有某先生的一批徒弟,在某处做了一宗生意,其后更有某先生的同辈的徒弟们出来干涉了,或想分一点肥,或是牺牲者请出来的调人,或者竟系在当场因两不接头而起冲突的诸事件发生之后,大家要开谈判了,就约定时间,约定伙伴,一家上茶馆里去。这时候,参集的人,自然是愈多愈好,文讲讲不下来,改日也许再去武讲的;比他们长一辈的先生们,当然要等到最后不能解决的时候,才来上场。这些帮里的人,也有着便衣的巡捕,也有穿私服的暗探,上面没有公事下来,或牺牲者未进呈子之先,他们当然都是那一票生意经的股东。这是吃讲茶的一般情形,结果大抵由理屈者方面惠茶钞,也许更上饭馆子去吃一次饭都说不定。至于赎票、私奔,或拐带等事情的谈判,表面上的当事人人数自然还要减少;但周围上下,目光炯炯,侧耳探头,装作毫不相干的神气,或坐或立地埋伏在四面的人,为数却也绝不会少,不过紧急事情不发生,他们就可以不必出来罢了。从前的日升楼,现在的一乐天、全羽居、四海升平楼等大茶馆,家家虽则都有禁吃讲茶的牌子挂在那里,但实际上顾客要吃起讲荼来,你又哪里禁止得他们住。